●章中林
又看到那個老人在半山坡上種樹。遠遠的，看不到他的臉，只看到那一頭白發(fā)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光，就像一頂銀白的冠冕。
這是一個石頭山，看不到多少土。以前，除了一些茅草和荊棘，就只有嶙峋的石頭。七八年前的一天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山上有隱隱綽綽的松樹影子。后來，才知道是這位老人種下的。據(jù)說，他是因為看到山上沒有綠，心痛。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，心里這樣想著，卻始終沒有機會看到老人。今天，看到了，我是不是也應(yīng)該表達一點敬意呢？
爬上山坡，老人已經(jīng)準備下山了?！袄喜?，今年種了多少松樹??！”我迎著老人走過去。也許是我手上的樟樹苗拉近了和他的距離，他笑笑，說：“二十棵?！?br />
“樟樹栽在這里不行！樟樹枝杈多，沒土，它沒有地方行根?！崩先松埔獾靥嵝训馈?br />
“這——我怎么沒想到呢？”
“有心栽樹，哪里都是樹林！后山是土山，栽它最合適?！崩先苏f著，熱情地給我?guī)鹇穪怼?br />
后山也沒有什么樹，只有些瘋長的雜草和小灌木。我們用鍬辟出一片土地來，用心地把十多棵樟樹種上。一座雜亂的小山，有了一處有秩序的樹，就像有了眼睛一樣，看著養(yǎng)眼，覺得呼吸都暢快些。
坐下休息，我對老人表達了謝意。
老人卻揮了揮手，說：“我不是哲學(xué)家，沒你說得那么深奧?！边@時，我才知道，老人就住在附近的村莊里。前些年，老伴去世了，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空了。盡管每天忙忙碌碌的，可是心始終落不到地，連走路都是飄著的。清明，到老伴墳上坐坐，看到山上光禿禿的，想到，生活里沒有一棵樹多荒涼啊。從那時開始，他就開始了種樹。
“開始種樹的時候，只是希望老伴在那邊生活得好些，多些時間陪陪她，同她坐坐。后來，看到長高的樹，我發(fā)現(xiàn)，它們綠著，我也開心，就堅持了下來。”聽著老人的話，我知道，老人已然把樹當作自己生命的延伸了。
老人種樹，原來有著這么多的情愫在里面，那么我呢？我在春天里種樹，只是因為被老人的行為感動嗎？是，又不全是。我種樹，是希望自己能在樹的身上找到溫暖和力量。樹只要有一抔黃土，就能親吻陽光，玩雨戲露，快活地成長，把自己立成一道風(fēng)景。孤獨的時候，看到一片綠，身子就暖了；痛苦的時候，看到一片綠，眼睛就活了；絕望的時候，看到一片綠，心眼就開了……
春天的樹，新芽像雀兒一樣低囀，新葉像嬰兒一樣粉嫩，新枝像柔荑一樣光潔，就連那粗糙的舊枝老葉都細膩溫潤，沒有了干澀和遲滯。熬過了寒冬，挺過了酷寒，水也清亮，風(fēng)也輕盈，是多美的一個世界。
春天的樹，給人的是輕松和愉悅，似乎讓人忘記了冬天樹的模樣。其實，無論是在什么時候，它都是挺立如劍，直刺蒼穹的，只不過是春天有了更多的歡喜，讓人有些忘卻罷了。
因此，春天里，我更愿意種一棵樹在心里。無論是孤獨，無論是痛苦，無論是煎熬，都像樹一樣堅貞不屈，熱愛著生命——努力地長出青蔥般的葉子，并堅持在風(fēng)中婆娑起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