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老表

寧寧

作者：鮑彥祥
  在我們山里小鎮(zhèn)上，住久了的老門老戶相互間都能扯成親戚。三老表年長我一歲，平時我就叫他三哥。三哥自小頑劣，家里姊妹多，家境自然是不好，幾歲就被我表伯伯那棍子攆到山上田里去干活。倒是給他練就了一身的橫肉，憑著身強體壯，老愛與人打架闖禍，為這事小時候沒少挨打。因為他生就了一副俠義心腸，我小時候總跟在他屁股后頭，他也從小就罩護著我，街上沒人敢欺負我們。后來我們長大了，離開了學校。我在鎮(zhèn)上的供銷社找到了工作，三哥也回家里蹩田溝去了，從此各做各的事來往漸漸的也就少了。記得是八二年的九月份，我在古城畈工作的時候，三哥聽說古城邊上的青林水庫捕魚，就過來買了一百多斤，準備運到武漢趕十一賣個好價錢。那時候交通不方便，沒天早上只有一趟班車到古城，偏偏不湊巧，那天的班車沒有來。三哥急的頭上直冒汗，來找我想點辦法！我一看一肚子的不耐煩，嘴里不停的怪這怨那。三哥急了，找了根棍子挑起來就走，趕到十幾里外的金橋去搭車。這一耽誤又沒趕上去武漢的火車，等坐下趟車到了武漢，魚都已經(jīng)臭了。別說賣了，連個扔的地方都沒有，警察不讓隨便扔，又讓他挑了十幾里路倒在了長江邊上！后來聽三哥說，那天他一分錢都沒有，是偷著扒拉煤的火車回來的。那些年國家實行計劃經(jīng)濟，農(nóng)村的物資都由供銷社買賣，很多東西還都是憑票供應。我那時在供銷社覺得神氣的很，在三哥面前尾巴也就翹了起來。聽算命先生說三哥一后說不到媳婦，要打一輩子的光棍。我見到他總想著給他挑點毛病，教訓他幾句。三哥不敢頂嘴，氣的翻個白眼瞪我。算命先生算的不準，過了兩年我結(jié)婚了，又過了一年三哥也結(jié)婚了，還娶了一個漂亮嫂子！我們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，雖在一個鎮(zhèn)上住著，來往越是稀少了！到了九十年代，改革開放的浪潮滾滾而來，首當其沖的是三大合作社之一的供銷社。隨著市場不斷放開，供銷社已經(jīng)難以為繼，供銷社里的人也是風光不再！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，私有經(jīng)濟開始蓬勃興起，聽說三哥也去了我們鎮(zhèn)上的一個鑄造企業(yè)，在外面跑銷售，搞得怎么樣我也無心去過問了。真是：一船西去一船東，順逆行駛勢不同。社會的劇烈變革，沒有給我造成什么恐懼，憑著年少輕狂和自信，我慶幸自己趕上了好時候，可以隨心飛揚了！因為我覺得自己聰明呀。不知道是誰說：世界上有一條河非常波濤洶涌，淹死了很多人，這條河的名字就叫聰明。我就是在這條河里淹死的！我第一個辭職 開了一家榨油的作坊，那年正趕上第一次通貨膨脹，物價一天一個樣，只要有東西什么都賺錢。一年下來賺了近十萬，那時的十萬可真算是大數(shù)目了。第二年在朋友們的點撥和鼓勵下，去承包了鎮(zhèn)上新開挖的一片魚塘，然后把榨油坊交給一位同學經(jīng)營，自己跑去養(yǎng)魚去了，我那時就連鰱鳙鯉鯽都分不清?，F(xiàn)在想想，真是好笑！俗話說：凡事不可外行做，那時候的我可是不管那么多。！干了一年，一點資金都扔進了水里，其間所受的勞累辛苦就不用說了。到了賣魚的季節(jié)，魚畈子總說魚小了，我想小就再養(yǎng)一年吧。第二年的七月，老天下起了幾十年未遇的連陰雨，七月十五那天的雨最大，那天是月半節(jié)，到了晚上雨越下越大，因為打雷電也停了，到處一片漆黑，風雨夾著雷電一陣緊一陣。我一個人倦縮在用帆布搭成的看守棚子里，盼著雨快點停下來。忽然一陣風來，把我的棚子連人帶床一下掀翻到外面的水庫里，我從水里爬出來，借著閃電的光亮一看，外面水庫的水已經(jīng)漫過了塘埂正往魚塘里倒灌。里面的魚見著新水成群的跳躍著往魚塘外的水庫跑。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恐懼，是對大自然的恐懼！我站在泥水里，只能眼睜睜看著，無能為力。一道道的閃電劃過，轟隆隆的雷在我的頭頂炸響，那天夜里的雷就好象專門追著我，要把我活劈了一樣！我找到了一根兩米多長的竹竿，在一里長的塘埂上來回的跑著，呼喊著，就象是一頭受了傷的野獸！天亮了，雨也停了。我攤坐在泥水里，眼前一片白茫茫，魚是跑光了，心也安靜了！只是身上一點力氣都沒了！風雨過后，我就把魚塘轉(zhuǎn)給了別人，離開了小鎮(zhèn)，離開了家鄉(xiāng)，邁向了前途未卜堅難坎坷的慢慢人生路！我?guī)е迌簛淼匠抢?，借住在親戚家閑置的一間小平房子里，思考著如何某生活。那時國營企業(yè)正在改制，到處都是下崗工人，想找一份一個月能拿幾百塊錢生活費的工作，實在是太難了。真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，為賦新詞強說愁。如今識的愁滋味，欲說還休，欲說還休！一天中午，兒子放學回家，說老師讓交一百二十塊錢的書費，妻子說家里就剩三十塊錢了，怎么辦？我想起了秦瓊賣馬！秦瓊有馬賣，我能賣什么呢？這時我才體會到了什么叫一分錢逼死英雄漢。我跟兒子說，快去吃飯吧，爸爸去想辦法！走出家門，我的腿不知道邁向何方。人們都說世上的黃金最重，我說在重也沒有我當時的兩條腿重，拖都拖不動！這時我懂得了什么叫求人如吞三尺劍，靠人如瞪九重天呀！我想到一個有錢的親戚家去借點，敲開了房門的那一刻我就有點后悔了，我看見他們家的沙發(fā)上趴著一條狗，在啃骨頭。其實骨頭上已經(jīng)沒有肉了，狗也只是圖的那骨頭上的肉味。我挨著狗坐下，漲紅著臉，吞吞吐吐的說明來意。也許是我平日里狂傲的個性早就讓這家親戚惱火，也許是我當時的態(tài)度還不夠謙卑。反正親戚一口就拒絕了！到今天我都回憶不起來，我那天是怎么離開的那個地方。恍恍惚惚地走進了一家賣家具的店里，找了個沙發(fā)坐下，慢慢的閉上眼睛，任胸中波濤洶涌！我恨自己，如果有把刀放在旁邊，我想我會用它割一塊身上的肉，放到嘴里嚼一嚼，心里太難受了，象被什么撕裂了一樣！人道是：時來易借金萬兩，運去難佘酒半壺?？磥硎钦娴模』毓饰易宰呦蛏鐣?，至今已經(jīng)十幾年了，我為什么還這么幼稚和輕狂，成功有道，失敗有因。我遇到的不光是天災人禍，主要還算咎由自?。∫粋€人了解自己算明白，接受自己叫清醒，承認自己是勇氣。我是即不明白，又不清醒，現(xiàn)在還失去了勇氣。上要養(yǎng)老，下要撫小。生活怎么維持，今后的路怎么走？我思考著這些，好讓心平靜下來！突然有人從后面在我的頭上打了一巴掌，我蹦起來回頭一看是三哥。我跟三哥有些年沒見面了，我問他：你從那里鉆出來的。三哥說：走走走陪我喝杯酒再說。我被他拉進一家餐館，要了兩個菜，開了一瓶白酒，一人一半倒上。三哥端起酒來說：我兩點多的火車，我們搞快點。說完先喝了一大口，見我沒有動，又接著說：家里我已經(jīng)去了，你的情況我都曉得。說著，從包里拿出來五萬塊錢交給我，然后說：這個錢你先拿去，自己看著做點什么，賺了連本帶利還我，虧了就算了。我接過錢，心里一點都高興不起來，也沒有說什么感謝之類的話，只是輕輕地說了聲：快去趕車吧，別誤了時間！然后端起酒來，一口干了?；氐郊依?，妻子問我去那里了，剛一張嘴就覺胸口一熱，一口鮮血噴涌而出！幾十年過去了，三哥和我都老了。我們只要有機會就在一起聚一聚，幾十年我們誰也沒有提起過那些事，我和他都曉得為什么！（完）于四川彭山

豫湘老叔

寧寧

三老表對作者在最困難有時候伸也援手，讓他一生不能忘記！

夏天的雪

鮑彥祥以前在柳林供銷社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