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儒舉：長篇小說《誘霾 》（連載之八）

寧寧

一向宅心仁厚的萬郎中做夢都沒有想到，他的寶貝閨女竟和那個平時并不大說話、做事有板有眼的小伙計關系發(fā)展到那種程度，且避著家人還要密謀去私奔。他也絕對沒想到，岳陽鄉(xiāng)下的小地主家發(fā)生了那般天翻地覆的大事。
這些，直到李廷龍回去的第二天，李觀運在處理完了全部家產(chǎn)，該當?shù)漠斄?，該賣的賣了。跟伢們正式攤牌時，才發(fā)現(xiàn)了問題遠遠比他想象地要復雜，先前他是聽到二伢子李廷鳳說了那么一句的，當時也無心細究，還以為伢子也就是說說而己，沒成想這事竟是真的發(fā)生了。
李觀運聽了李廷龍親口說出他和翠兒的私情，他第一個就想到太對不起人家濟生堂的萬掌柜了。這是一個地道的忠厚之家，岳陽方圓百十里誰都知道，老萬家是那種很傳統(tǒng)的詩書禮儀之族，人家把家庭的名譽看得比命都還要精貴，李廷龍卻不知死活地把人家千金小姐給睡了，而且現(xiàn)在還要偷著出逃，這事怎么著都說不過去，怎么著都得有個交待，不然他這張老臉還怎么再去濟生堂？
李觀運千算萬算還是算不過自己的命運，他是拼了整個家底救他三個伢兒的，自個兒的后半生就指著那片山場，而那片山場的藥材又指著濟生堂。這下如何是好？他聽到李廷龍說這事時本來又要發(fā)火，可是這幾天他折騰來折騰去，早弄得身心疲憊，再也沒有力氣發(fā)怒了，他也明白，事情己發(fā)展到這步田地，再發(fā)火會把伢子逼得走途無路，一氣之下再跑回濟生堂，那么事情只會變得更糟。他思前想后，沒有他法，只得用安慰的口氣對李廷龍說，現(xiàn)在抓丁抓的太緊，你們兄弟倆暫時出去躲一躲，等過段時間風聲稍松，你們再回來吧。
李廷龍也沒想到，他在城里花前月下，偷食禁果，沒想到家里卻發(fā)生了這么大的變故，他本想和父親說，翠兒既然己將千金之軀委身于他，那么他作為一個男子漢就得有擔當，就得對人家翠兒負責，再說他也確實喜歡翠兒，為了翠兒他可以肝腦投地，死而后己。
但是，當他看見才一個多月沒見的父母都急白了頭發(fā)，似乎一下子老了二十歲。而且可以相象出，依父親的脾性，他們不到萬不得己、走投無路時是不會變賣祖宗家產(chǎn)的。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是為了救他們兄弟呀。
李廷龍到底是讀過書的人，打小又很孝敬父母，所以他沉默了半天，最終還是很理智地答應了父母為他作出的選擇。至于翠兒……他也想好了，寫一封信讓父親趕明兒帶過去，向她解釋他目前的困境，把話說清楚，相信翠兒也能理解，他不過是一時出去避難，過一些時自會回去找她的。
李廷龍在寫信的時候，還在暗自慶幸，他和翠兒私定終身，好在翠兒的父母并不知情，雖說，雖說這事只瞞得了一時，終有穿幫的那一天，但是他也想到了，即使他不按照父母的意愿，犟著跑回去也無非還是個“逃”字。不過，那樣私逃，既傷了父母的心，也傷了萬掌柜一家的心，而且，他也不知逃往哪里，翠兒和他顛波流離，她的身子骨是否吃得消？
這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，李觀運苦澀地笑了一下，他沒有想到李廷龍會這么識大體，他原想到大伢子的工作并不是這么容易做的，他甚至己經(jīng)作好以死相逼的準備。畢竟伢子己經(jīng)大了，一對年輕人又正在熱乎頭上，平心而論，自個兒也曾年輕過，也是從那個年齡段走過來的?；钌鹕⑺麄儯舱娼胸笞訛殡y呀。
一家子終于達成一致的意見，投早不投晚，子時就神不知、鬼不覺地送他們走，只要他倆走了，李觀運想，天大的事他也不用怕了。
可是臨到要走的時候，一家子又哭哭啼啼，難舍難分了。
這當兒己是掌燈時分，昔日和和睦睦一大家子此時卻如喪考妣，大放悲泣，說大放悲歌。其時只能是小聲鳴咽，怕別人聽見，使得整個計劃都付之東流。這一點，李觀運也早作了準備。他從縣城回來就偷偷地堪察了地形。老倆口雖然勸兄弟倆不要因小失大，男兒志在四方，可是他們自己也忍禁不住，不能自己，老李家的三個伢兒，打小就沒怎么吃過苦的，這下卻要各奔東西，怎能不讓他們糾結呢？
玉兒好說，寄居在她姑媽家里，姑媽家大業(yè)大，卻無子女，玉兒吃不了什么苦頭的。只這兄弟倆卻要獨立承擔往后的日子，也確實讓人不放心啊。老大有知識、有文化，遇事冷靜，也不用擔心。那李廷鳳可不是什么善茬，臨走時少不得千叮聆、萬囑咐的，生怕他在外惹事，要老大多照看些……
挨到夜深人靜，父子三人作賊似的偷偷兒出村，他們拎著大包小包，摸黑向他們預計的方向走去。
此時，季節(jié)已邁向初秋，初秋的鄉(xiāng)下一片寧靜。寧靜地叫人有點毛骨悚然。
在1929年的這個多事之秋的夜晚，殃及的不僅僅是李觀運這樣一家的小地主，還有更多更多的上無片瓦、下無寸土的貧苦百姓。他們也是在這樣的夜晚，被世道弄得妻離子散、背井離鄉(xiāng)！
（待續(xù)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