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說：熱酒冷酒

杜官恩

#一盆盆用臉盆裝的“油燜大蝦”端上桌子。膘肥壯碩的個頭，鮮艷誘人的紅色，引來陣陣喝彩。這碗菜可以直接用手抓，筷子都不要。酒是現(xiàn)存的，自己釀的，就用大碗裝。公司內(nèi)外因為這道大菜而熱熱鬧鬧，像過大節(jié)。

#釀酒，女同學，美食

短篇小說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熱酒冷酒

         我和笑珍同村，一同上初中一同住校。住宿生分為男班女班，就是那種五六十人住一個教室的大班。除了上課，一直鬧哄哄的，像菜市場。

         由于父親在我十歲時就離開了，家貧如洗使我從小就有些自卑。讀書時不僅學費困難，連小筆頭橡皮擦大字紙也經(jīng)常缺。笑珍父親是釀酒的師傅，家境很好。自從和我同桌開始， 幾乎所有學習用具都是準備的雙份，總是在恰當?shù)臅r候找個合適的理由與我共用。比如幫她做作業(yè)描大字交給老師。當時認為是我在幫她，后來才明白其實是她在幫我。星期天就一起幫我剪夏谷草挖半夏賣準備下學期的學費，經(jīng)常曬得汗流浹背。

        住宿以后，別的同學能用臭肥皂洗衣服，而我只能用清水揉。本來灰不溜秋補丁加補丁的兩件衣服幾天就成了一把腌菜。笑珍發(fā)現(xiàn)了，隔兩天來一趟，不容我分辯就搜走一堆臭襪子臟掛子，洗干凈后放到我的枕頭邊上。

         就因為這事，同學們開始忌妒起哄。尤其是大魏整人太過分太頻繁。有一次午休過后，本來起床鈴聲響過要上課了，而我還在沉睡。平常同學們會互相叫喊，而這次大魏噓止同學悄悄走出寢室。熊老師發(fā)現(xiàn)我之后很生氣。掀開被子啪啪兩巴掌拍在屁股上，“什么時候了，還撅起個屁股挖胡蘿卜？”

         挨了老師的打罵，大魏像小喇叭幾天就廣播到全校了。早晨做體操，幾乎全操場的人都在朝我看都在嘲笑我。我只好以低頭不看他們不和他們說話來對抗，更加寡言少語。笑珍看出了異常，問了我好幾遍是怎么回事。我吭都不敢吭。

         這還在其次，還有一次差點把我整退了學。要不是笑珍發(fā)火整一把大魏和同學們，把事情鬧大引起老師關(guān)注我還真呆不下去了。

         那天晚上，我揭開被子準備睡覺，發(fā)現(xiàn)床上有一大攤水漬。我明知是同學們整人，又急又臊，滿臉通紅。前不久一位同學尿床受不了冷嘲熱諷而選擇離校。大魏開始嚷嚷：“撒尿?qū)?，耕田佬。撒尿?qū)?，耕田?/font>……”整個寢室充滿了惡俗的敲床拍臉盆踒凳子的聲音。整得我眼含熱淚，準備逃離寢室，在門口與進來的笑珍撞了個滿懷。

        不知為什么，笑珍一進來跟一個狠老師進教室一樣全場鴉雀無聲。

         笑珍明白怎么回事后，操起衣架，一個一個指著同學們問是不是你。同學中有的退縮有的躲到了床后面有的暗示是大魏。笑珍徑直走到大魏面前，“你說，是不是你？”

         大魏脖子一梗，“不是！”

        “好，不是。你們都不承認是吧？那你們等著！”

         笑珍出去了不一會就回來了，手里拎著一桶水加一個漱口缸。關(guān)鍵是后面跟著一大群同樣裝備的女生。

男生全傻眼了，一個一個呆若木雞，任憑女生在寢室里一通大鬧。全班同學徹夜未眠，第二天上課，教室里的咳嗽聲此起彼伏。

         此事最后收場是所有參與者全部罰站一節(jié)課，影響重大。同時也意義深遠：我沒有因此而退學。熊老師說，那個時候如果退學，你就讀不了高中上不了大學，更當不了作家寫不出什么文章，你的損失就大了！

         確實如此，這得感謝笑珍。

         按道理說，我和笑珍青梅竹馬，很容易順理成章締結(jié)姻緣的。我下意識的回去找過兩次，可能是緣分淺始終沒碰上。大家猜后來跟誰成了婚？跟大魏,驚掉大牙吧!

         大魏問我，“你說當年同學們?yōu)槭裁炊始赡悖?/font>”

        “不知道。”

        “你不覺得笑珍美得有點特別嗎？你比我會形容，找個詞出來。”

         “我一直沒注意，常在身邊熟視無睹吧。”仔細回味，笑珍還真是美得出奇。我所能想起的贊美之詞都用得上來，可惜……想起小時候玩娶媳婦游戲，為了拉我入伙，笑珍每次都搶著做我的新娘。小時候的我笑得那樣開心，現(xiàn)在的我鼻子隱隱發(fā)酸。

        大魏說：“什么時候，你回去一趟，我們一起喝一頓酒。其實笑珍經(jīng)常念叨你！”

        大魏說，笑珍接起了父親的手藝，將一家釀酒公司經(jīng)營得風生水起。公司發(fā)展到現(xiàn)在，許多工藝都改成了自動化。而釀酒用的水，她始終堅持挑河里的水，而且是自己親自挑，誰都不能代替。她說，每一鍋酒里都有故事，而故事就來自東荊河，來自她挑上來的每一桶水。大魏明白，是因為我生活在東荊河上游的城市里。大魏向笑珍求婚時，笑珍問了他唯一的一個問題：說如果老同學（指我）回去看她的時候你怎么辦？大魏說，我們可以一起喝一頓酒。

       只是大魏沒想到，這么多年，我一直沒有回去看過笑珍。

       我說：“其實，我回去過幾趟，怎么也沒碰到笑珍。”

       大魏一笑，“其實是笑珍躲開了。”

        我一愣，“為什么？”

       大魏說：“很簡單。笑珍看出你小子文才不錯，將來一定能混出名堂來。而她注定只能接她爹的班，會拖你的后腿。烏雞鳳凰不能齊飛，不如留一段美好的記憶。所以就給我大魏留下機會啰。我何得何能能夠得她的青睞？”

       我心愿未了，竟然來自于一個害了不少人的世俗觀念。

       大魏這次是進城開會，瞞著笑珍找到我的。他現(xiàn)在當上了村長。

       是同學情，也是為了了卻心愿。之后不久，我回到村里。

       我的村莊在一條小河邊上，小河連通著東荊河。一彎河水不知疲倦經(jīng)久不息地流著。

       小河兩岸，從大片大片的深綠稻田變換成大片大片的白銀水面，無不透露出時代變遷的氣息。那白銀水面下養(yǎng)殖的正是全國聞名的東荊河小龍蝦。

       我找到笑珍時，她確實正在從河里往生產(chǎn)車間挑水。從水埠頭上順著石階一級一級攀爬，雙腿遒勁有力。她挑上來的是酒中精華，是她對我的無限情意。

       看到這條河，我又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。

       小時候，小河兩邊，都生長著一片一片茂密的竹林。每到冬天下雪，竹林里披掛著雪的景色總是吸引得我們心旌搖曳，總想到那個童話世界里去遨游。一些鳥兒兔子黃鼠狼也總在這個時候變得極其笨拙可愛，任我們追逐嬉戲。

        我們的捕捉工具很原始，就是彈弓、雙腳和雙手。那天，我們從雪地里趕出一只野兔。我們沒舍得用彈弓打，就組織小伙伴們展開圍捕。

        童年時期的雪年年都下得猛。河里的冰超過一尺厚。我們上學恰好是順著這條河。我們干脆就敲出冰塊，踩在腳底下一路滑行。

        那只野兔被逼下了河，我們歡呼蹦跳起來。這時，伙伴笑珍尋來了一塊塊破瓦片，一人幾片拿在手里當“武器”，瞅著時機照野兔溜過去。

        誰知，樂極生悲。追在最前面的我，咔嚓一聲掉進了一個冰窟窿……冰層雖然厚，但鄉(xiāng)下人喜歡用榔頭敲出窟窿捕魚。第二天冰一封就很難發(fā)現(xiàn)……伙伴嚇得哇哇亂叫。野兔趁機溜走。

         同伴們誰也不敢靠近窟窿，有的就地呼喊，有的跑回去喊大人。只有笑珍很有主見。她知道，等大人來我也許早就沒命了。笑珍迅速集中同伴，將生長在岸邊的一根大綿竹扳彎，竹梢頭剛好靠近冰窟窿。同伴們一手攀竹子，一手扯后襟，一個挨一個，死死抓住不放，終于抓住了我尚在冰水中一沉一浮的手……

         我的生命是父母給的，但也可以說是笑珍給的。

        笑珍看到我時，陡地一驚。很明顯地看她身體往直處撐了一下。這么多年沒見，在我心里仍然是美得觸目驚心。

         笑珍很快恢復了原來的表情。“吔，你小子終于想起還有這么個老同學來了！”

        倒是我心情有些激動，說話都有些不利落了，“老同學……噢，笑珍……你好啊，老同學！”

         “別，別激動！都當大作家了，還那么愛激動，話都說不清楚。這毛病還沒改呀？”

        大魏聞訊趕回來，帶回了幾簍上等小龍蝦。他吩咐廚房的師傅做出“油燜大蝦”，集體犒勞。

          中午，一排桌子擺開。一盆盆用臉盆裝的“油燜大蝦”端上桌子。膘肥壯碩的個頭，鮮艷誘人的紅色，引來陣陣叫好聲。這碗菜可以直接用手抓，筷子都不要。酒是現(xiàn)存的，自己釀的，就用大碗裝。公司內(nèi)外因為這道大菜而熱熱鬧鬧，像過大節(jié)。

        現(xiàn)在，很少能見到這種場面了。沒想到，在我的村莊，還保留著這種萬丈豪情的節(jié)目。

        大魏接到電話，說是村里運龍蝦的車裝滿了，等村長一起出發(fā)去“東網(wǎng)商城”交貨。

        大魏說：“對不起呀，老同學。身不由己，身不由己！”

         笑珍和員工們干了一碗又一碗,激情滿懷。      

笑珍問我，“醉沒醉？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分班跑麻城游戲的那首歌？”

        “記得。沒醉！”

       我和笑珍又一起回到童年……

“點幫點啰

啰士釵戈

東邊賣酒

西邊打鑼

青篾黃篾

掐斷兩截

熱酒冷酒

喝了請走”

       歌謠里，我醉眼朦朧，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義薄云天的笑珍……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