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秀詞（原創(chuàng)）｜趕牲口的伯父

寧寧

趕牲口的伯父

在1960年代之前，隨州還沒有通往鹽都應(yīng)城的公路，山里人吃鹽多半是通過趕牲口的商人運過來的。我的伯父就是一個趕牲口的商販。許多人稱他們?yōu)椤榜R幫”，而我的左鄰右舍卻固執(zhí)地稱伯父是“趕牲口的”，究其原因，只有那些有錢人才買得起馬，而我的伯父則趕著一頭毛驢。

趕牲口的商販往往能說會道，說得涼水都能點燃燈。這一點在我的伯父身上就可得到驗證。這也是我為什么喜歡伯父的原因，他有一肚子的故事，而且非常吸引人。

伯父在冬天的火壟邊講的故事我大多忘記了，唯一記得的便是一個鬼故事。

故事發(fā)生的時間已經(jīng)非常模糊，只能說大約在冬季。因為伯父首先看到的是山溝里生著一堆火，火堆旁則有七八個男人在高聲說笑。那會兒應(yīng)該說是上半夜。伯父顯然沒有看清那些人的臉。當時他牽著一頭毛驢正行走在山邊一條崎嶇的小路上，而且是一個人，因為早晨他病了，更有可能是他在某個相好的女人被窩里沒有起來，反正他沒能同那隊“馬幫”一起出發(fā)。一句話，他掉隊了，一個人踏上了去往應(yīng)城的孤旅。

伯父在距離那堆火最近的地方站住了。他說“最近”但也相距數(shù)十米，因為兩山之間還隔著一條河。不過他能夠聽到對方在說什么了。當時他聽得最清楚的是，一個男人說他會在今晚下半夜讓山那邊的一個剛?cè)⑦M門的新媳婦上吊自殺，只要這個女人一死，他就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了。隨后是一陣恐怖的笑聲。伯父這才明白，對面火堆旁不是人而是一群“鬼”。許是為自己壯膽，許是借機嚇唬嚇唬對方，伯父沖著河對面聲嘶力竭地吼了一噪子，聲音未落，對面便什么都沒有了。

就像所有喜歡吹牛的人一樣，伯父也把自己描繪成一副行俠仗義、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形象。

翻過一座山坳，一戶農(nóng)家房屋果然矗立在那兒。伯父上前敲門，敲了數(shù)次卻沒有人應(yīng)，可伯父仍執(zhí)著地敲下去。最后門終于開了，開門的是位五十多歲的老漢，而他的老伴端著一盞油燈就站在身后。伯父說他想在此借宿一晚，等天亮后再繼續(xù)趕路。而主人卻一再推辭，說家里實在沒有多余客房，敬請客官原諒。伯父說他在一張涼床上躺一晚上也可。此時老漢才說家中有事，因而不便留外人過夜。伯父說，我知道你家有事，你家兒媳是不是正在痛哭流涕，尋死覓活呀？老漢大驚，這才道出實情：他家兒子新娶了媳婦，兒媳今日從娘家回來，老伴發(fā)現(xiàn)家中少了一塊豬肉，因而懷疑兒媳將豬肉送了娘家父母。兒媳卻矢口否認。婆媳倆爭執(zhí)幾句，兒媳這會兒正哭呢。伯父這時裝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派頭，說今早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家有此劫難，是特來解救的。老倆口忙把伯父迎進屋內(nèi)，并好酒好肉招待。席間，這家兒子也出來了，伯父趁著酒興高聲斥責(zé)小伙子，說你家媳婦并未將豬肉送給娘家父母，而是有人存心嫁禍于她。你今晚不得睡覺，必須一刻不離地守在你媳婦身邊，并在新房里點著蠟燭油燈，否則追悔莫及。

伯父酒足飯飽之后便睡下了，睡夢中被凳子倒下的響聲驚醒，一看，卻見新房里沒有了燈光，大呼不好。東家老漢也連忙掌燈，跟隨伯父沖進新房，只見兒媳正吊在屋梁之下。油燈已經(jīng)燃盡，兒子則在呼呼大睡。幸好伯父趕到及時，從屋梁上救下一命。

主人千恩萬謝，定要伯父多住幾日，伯父卻說生意人講的是個信譽，今日必須趕到應(yīng)城與同伴會合。主人婉留不住煮了一碗荷包蛋作了早餐。吃過早餐，伯父從主人家出來天還未大亮，走到牲口棚里去牽毛驢時卻不想被毛驢猛踢一腳，伯父正要罵那毛驢，聽到耳邊有人惡狠狠悄聲在說：誰讓你管那閑事？！

毛驢那一腳委實踢得很重，并在伯父腿上留下一塊烏青的疤痕。這疤痕數(shù)十年不能消褪。說著，伯父拎起褲管露出疤痕驕傲地指給我看，其神氣就像一個將軍在炫耀他的勛章。

• 
  

作者簡介
蔡秀詞，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隨州市作家協(xié)會主席，解放軍藝術(shù)學(xué)院文學(xué)系畢業(yè)。自1985年始在《中國作家》《解放軍文藝》《上海文學(xué)》《青年文學(xué)》等發(fā)表中篇小說30余部，短篇小說50多篇和電影文學(xué)劇本等，出版長篇小說《吹鼓手》《笑語伴著淚雨飛》《臺槍手朱哈巴》《公無渡河》多種。